[解放日报]钱学森的96岁长寿面

2007年12月11日



8月3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国务院总理温家宝来到钱学森家,看望这位96岁的“国家杰出贡献科学家”。  新华社资料图片

我作为一名中国的科技工作者,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人民服务。                                
                       ———钱学森

“按中国传统,中午大家在家吃长寿面,身边的工作人员再给老人拜个寿,也算做寿了。”

今天,是两院院士、两弹一星功勋奖章获得者钱学森的96岁生日。钱学森儿子钱永刚这样介绍:“老人家朴素惯了,因而96周岁生日就不安排任何庆贺活动了。老人目前在家过着平静的生活,每天还在床上看点东西……”

钱老的学术助手涂元季教授对记者说:“钱老身体还好,只是今年伤风感冒过。要和他说些细微末节的事情,他可能记不得,但大事不糊涂。”因此,一听说昨天举办“学习钱学森创新思想,培养科技领军人才”研讨会,钱老特意嘱咐涂元季冒雪到会上转达谢意,同时也代表他表个态———“向我学习,我不敢当。培养科技领军人才不是我钱学森个人的思想,而是一件关系国家长远的大事,所以我希望这个会能开好。”

其言铮铮,还是那位在美国人眼中“可抵3至5个师”的重要人物,还是那位在中国人眼中赤子情怀的人民科学家。

“您意如何”

“我从未想过,当时已经那么有名的钱老竟然亲笔给我回信,还满满当当写了三页纸。”

43年前,现为东华大学教授的郝天护只是新疆建设兵团农学院的普通青年,而彼时钱学森已是中国科学院力学研究所所长。

初生牛犊。郝天护致信钱学森,指出“钱所长”新近发表论文中的一个方程式推导有误。未料,一个月后钱学森回信:“我很感谢您指出我的错误!也可见您是很能钻研的一位青年。科学文章中的错误必须及时阐明,以免后来的工作者误用不正确的东西而耽误事。所以我认为,您应该把您的意见写成一篇几百字的短文,投《力学学报》刊登,帮助大家。您认为怎样?”

如此坦荡,如此关爱。“他的炽热回信对我的一生起了极其重要的影响,使我在艰难条件下也坚韧地崇尚科学矢志不移。”今已白发苍苍的郝天护动情回忆。

而郝天护珍藏的这封信,只是钱老近半个世纪以来写给千余人和单位的数千封亲笔信中的一封。涂元季说,从这许多信中能看到“一个活生生的钱学森”,感受到“一位科学家的科学精神”。

原教育部副部长、中国科协副主席韦钰难忘“这位如此温暖的师者”:1986年,还是“小八拉子”的她向有关部门提出发展生物芯片的建议,很多人对此不理解,苦恼之时正是钱学森来信鼓励。

内蒙古沙产业草产业协会副会长郝诚之铭记:1984年,当时还是《内蒙古日报》科学副刊编辑的他鼓起勇气给钱学森写了一封约稿信,半个月后即收到专论《草原、草业和新技术革命》;担任内蒙古人才科学研究所长后,他将作品《实用人才学》寄给钱老,又收回信一封,不但坦诚指出人才能否合理流动,光靠经济体制改革不行,必须要有好机制,还在文末谦虚写道“您意如何”。

但同时,钱学森也写过“尖利”的信:“我对经济学只是个小学生,怎能滥竽充数,混迹于学术顾问委员会之中?学术是个严肃的问题,我决不应败坏学风呀!所以退回聘书,请谅!”这是他对一家出版社诚聘他为中国市场出版公司顾问的回信。生怕别人不按他的意见办,他还将聘书中“钱学森”三个字用红笔画了个大“×”。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严谨治学,虚怀若谷。在昨日研讨会上,钱学森在美国加州理工学院带的博士生、现中国科学院院士郑哲敏说:“在美国跟钱老学习时,他常常邀请我们去他家里一起讨论问题,学术交流很平等,实事求是。钱老从来不以培养了多少名研究生、得了多少奖来衡量自己的教学成就。”

因此,也才有了文章开头这位96岁老人的“不敢当”。

艺术的科学生

“钱老关于培养科技领军人才的思想,从他本人走过的道路来说,概括起来就一句话———从理工结合到文理相通,即科学与艺术相结合。”涂元季告诉记者,1991年钱老在写给核物理学家朱光亚的信中,对一百多年来的理工科教育作了高度概括。

钱学森在信中这样写道:回顾一百多年来科技高等教育的历史,从19世纪下半叶开始了正式的工程师教育,即培养有科学基础的工程师,麻省理工学院是典型,直到20世纪30年代都很成功;但之后,由于科学技术的迅速发展,新技术需要更高的基础科学知识,进行新技术开发的工程人员要有自然科学和工程技术两个方面的能力,由此出现了加州理工学院的模式,重点是培养科学人才,现在已经在全世界推广;但是为了迎接21世纪中国建设的需要,有必要考虑在麻省理工学院时代和加州理工学院时代之后,再开创一个高等教育的新时代,那就是培养科学技术的帅才的时代,不但理工要结合,而且要理工文相结合。

走科学与艺术结合之路,培养具有创新能力的人才———

这一点,在今年8月温家宝总理看望钱学森时,钱老也很有信心地强调:“处理好科学和艺术的关系,就能够创新,中国人就一定能赛过外国人。”

这一点,相较于钱学森冲破重重阻挠回国、开创共和国航天事业,是不为人熟知的,却是他个人成长足迹始终在印证的。钱老说:“我的父亲从小培养我多方面的能力,他让我学的是理科,但一到寒暑假,就送我去学文学、历史、绘画、音乐,培养我在艺术方面的能力。我认为,这对我后来的科学工作很重要,帮助我打开了科学创新的思路。昨天我还对涂秘书说,你不要老是宣传我的科学成就,我要是光懂点科学也做不成什么大成就。”

的确。在北师大附中读高中时,他酷爱文艺,师从国画大师高希尧;就读于上海交通大学时,学过钢琴和管弦乐的他是管乐队的一员;在加州理工学院学习和工作期间,他除了参加美国物理学会、美国航空学会和美国力学学会外,还提交了几张艺术摄影作品,参加了美国艺术与科学协会。

而他与中国声乐教育家蒋英的结合,更是堪称科学和艺术的完美联姻:一位献身科学,一位从事艺术;看似隔行隔山,却相互促进。在解放日报报业集团今年夏天举办的第十届“文化讲坛”上,从事新闻工作56年的报业前辈范敬宜说了一段他“一直牢记在心”的话:“记得1991年国家给钱学森授勋的时候,他讲了一番话,大意是:我今天能够在科学研究的道路上获得这样一点成绩,应该归功于我的夫人蒋英。蒋英是一位女高音歌唱家,而且擅长花腔女高音。钱学森说,是她给了我诗情画意,使我懂得了人生,使我在科学研究道路上避免了机械唯物论和死心眼。”

知道吗?今年,正是钱学森与爱妻在沪结婚60周年。

从上海“出发”

很明显,上海记忆,渗透于钱老的96年生活点滴。

生于上海,结婚于上海,就读于上海交通大学,从上海黄浦江码头赴美留学,“甚至他从事火箭等航天活动的起点也在上海。”上海交大校史博物馆馆长姜玉平说。

姜玉平研究发现:钱学森的航空航天之路并非学术界通常认为的始于加州理工学院火箭研究小组,而是“他在从交大毕业到出国留学这段时间内,就已发表了两篇关于航空、火箭的论文”。《气船与飞机之比较及气船将来发展之途径》一文讨论了飞艇的改进途径与未来发展前景;《火箭》一文则介绍了火箭的原理、性能、用途与构造。“尤其是后者”,姜玉平说,“它所彰显出的浪漫主义风格与开拓创新精神塑造了作者的学术风格,影响了他后来的科学道路。尽管钱学森当时看到的火箭还只是节日里燃放的焰火火箭,但他却看出这个事物的发展前景,说‘这个小玩意是征服空间、征服宇宙的开端’。”

其实,1929年以全校前三名的成绩考取交大时,钱学森专攻的是铁道机械。何以另起炉灶?姜玉平认为:“在交大求学的钱学森参加过爱国学生组织的游行运动,又在‘一二·八’事件中目睹日寇轰炸机给上海造成的惨重损失,认识到空中力量将是决定一国军事力量强弱的关键,于是将国家需要和个人兴趣结合,利用富余时间研读航空科学。”

1934年,钱学森考取航空工程专业的庚款留美生。1935年8月赴美前夕,同学亲友留言相赠:“学森兄,祖国待君”;“森弟,他日学成归来,于祖国防空政策自必有伟大之贡献”;“将来学成归国后于吾国航空事业自必有所建设也”……

黄浦江码头,汽笛长鸣。钱学森之父钱均夫从衣袋掏出一张纸条,塞到儿子手里,说:“这是父亲送给你的礼物。”
打开纸条,上书:“人,生当有品:如哲、如仁、如义、如智、如忠、如悌、如教!吾儿此次西行,非其夙志,当青春然而归,灿烂然而返!”
———学者风范素养成。
钱学森的话

·爱国

“我的事业在中国,我的成就在中国,我的归宿在中国。”

“在美国期间,有人好几次问我存了保险金没有,我说一块美元也不存。因为我是中国人,根本不打算在美国住一辈子。”

“我在美国前三四年是学习,后十几年是工作,所有这一切都在做准备,为了回到祖国后能为人民做点事。因为我是中国人。”

·风骨

“我姓钱,但我不爱钱。”

“我个人仅仅是沧海一粟,真正伟大的是党、人民和我们的国家。”

·治学

“难道搞科学的人只需要数据和公式吗?搞科学的人同样需要有灵感,而我的灵感,许多就是从艺术中悟出来的。”

“我认为今天科学技术不仅仅是自然科学与工程技术,而是人认识客观世界、改造客观世界的整个的知识体系,而这个体系的最高概括是马克思主义哲学。”

“我们不能人云亦云,这不是科学精神,科学精神最重要的就是创新。”
钱学森  1911年12月11日生于上海,1934年毕业于上海交通大学。1936年至1955年在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加州理工学院等院校求学任教。1955年,在他的长期抗议和祖国外交斗争的巨大压力下,他冲破美国当局重重阻力回国,为我国火箭、导弹和航天事业的创建与发展,为我国国防科技事业作出了开创性的贡献。1958年10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99年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授予他“两弹一星功勋奖章”。

《解放日报》 2007.12.11 第5版